
雪后的唐音阁,暖气融融,两只小鸟在外面的雪堆上飞起、落下,啁啾不已,霍松林先生点燃了一根香烟。
他的案头,是刚刚寄来的《文学遗产》与《文学评论》,两本核心期刊同时在岁末一期登了他的两篇最新论文。“我现在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”,这位85岁高龄的老人颇感自豪,因为要拍照,他还特意换上了崭新的“外事服”———唐装。
霍先生1921年生于天水琥珀乡霍家川村,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,已经使他与陕西血脉相连。这里,曾有与他成为忘年知己的一代名公于右任;有他所辛勤培育出的满门桃李;有给他在海内外学术界、诗词界、教育界赢来崇高声望的事业。
■一生勤奋 不用扬鞭自奋蹄
“我是1951年来到陕西的,以前老是路过,上学嘛,往返于天水和南京之间”。霍老1951年初应时任西北大学校长的侯外庐先生之聘来陕,赴西北大学师范学院(即陕西师大前身)中文系任教,数月后,他的妻子胡主佑从天水师范调来,夫妻俩共同当起了“陕西人”,这一当,就是50多年。当时一位专职教师必须教3门课,霍先生过去一直攻读国学,所要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文艺学、现代诗歌、现代文学史3门课,他从无教材、无参考资料干起,很快他就胜任角色,并在学界名声鹊起。“文革”中,他的万卷藏书、碑帖、书画、文物及刚完成的30万字的《三袁年谱》手稿等,被抄掠一空。1978年,刚刚获得人身自由和工作权利的他,便走上讲台,很快就开招了唐宋文学专业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。“奋进天行健,宽容地好生”,霍先生的这句自勉联,渗透了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和海纳百川的博大胸襟。以霍先生的年龄声望,没有任何人会去勉强他看书写论文,安享晚年就行,但他却并不如此,而是一生勤奋。因为应邀给张良庙题一首诗,他正用放大镜翻看着字如蝇头的竖排本《史记》。
■思念髯翁 欲洒一腔知己泪
“欲洒一腔知己泪,玉山极顶拜髯翁”,霍先生念念不忘的这位髯翁,就是他的忘年交———三原人于右任先生。当年求学南京中央大学时,便被时任监察院长的于先生视为“西北奇才”,于老知道这个来自西北的年轻人家境困窘后,便经常接济他,有时会写个条子,让他到财务处从自己的工资中领一笔钱。“来自民间的人了解民间疾苦,多能忧国忧民,凡事从国计民生着想。贫富悬殊太大,富者田连阡陌,贫者地无立锥,天下怎能太平?”这是于先生对他所说的话,后来于先生自号太平老人。
1996年12月底,第3届国际赋学会在台北召开,当时霍松林夫妇应邀参加,已办完所有手续,因要在香港中转、换证,恐年老不堪劳累而终未成行,霍松林写成十首绝句,痛不堪言,而“玉山极顶拜髯翁”则遥遥不知何期。
偌大神州,寒凝大地时,霍先生在泾阳农场开荒地、搬石头、拉架子车,经常累得大汗淋漓,“泾河曲似九回肠,河畔令俜牧羝羊”。而他的儿子正在紫阳山区“割猪草、开电锯、打风枪,长途搬运”,霍松林从农场给儿子寄去了自己的诗。“雪暴风狂忆上营,窑中灯火倍温馨。候门喜我还家早,阅课夸儿用力勤……”
■歌吟陕西 凭窗日夜望秦川
“华岳钟灵,黄陵毓秀,泾渭灌田。望唐都汉苑,花团锦簇;周原秦岭,林海粮川……”这首《沁园春·三秦发展赞》,洋溢着霍先生对陕西的深厚感情。他认为,古长安是周秦汉唐等王朝建都之地,唐代的著名诗人,几乎都在古长安度过了自己最重要的时期,遂于1982年在陕举办了全国唐诗讨论会,一时全国学界高人名流云集,会后的唐诗吟唱会上,程千帆、吴调公诸先生先后登台吟唱,一时盛况非常。
半个多世纪的烟云之后,陕西早已非霍先生的“客居”之地,而俨然成为他的第二家乡。“百感中来不可宣,凭窗日夜望秦川。五陵佳气诚何似?三辅繁华已渺然。零落秦宫馀断瓦,萧疏灞柳剩孤单。怀人吊古瞻前路,海日初明远树边。”他用笔歌颂着陕西,他为钟楼撰联,他歌颂“历摧战垒通西域,遍扫狼烟靖朔沙”的霍去病,歌颂“十思谋善政,百战展宏图”的唐太宗,他歌颂“红尘千劫换,净土一灯燃”的香积寺,他用“诗心”、“诗眼”挖掘着陕西这块大地上无处不在的诗意。霍松林先生是中国社科领域(尤其中国古典文学界和诗界)的泰斗级人物,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陕西西安,被学界称为“西北王”。
“晚景犹堪醉,篱边菊正妍”,这是霍先生赠给别人的诗句,其实用来描绘他的晚景,何尝不是如此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