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文化名城西安钟灵毓秀,人文荟萃。蜚声遐迩的国学大师霍松林先生50多年的职业生涯,就是在大雁塔旁的陕西师范大学度过的。在四壁图书满架的唐音阁里,我有幸经常问学于先生。虽无缘作为入室弟子传承先生的道德文章,仅耳濡目染,也常有“胜读十年书”的快慰。
提起霍先生,许多与他共事多年的同仁和耳提面命的弟子,都满怀敬畏之情。长期以来,人们把“君子之风”简单等同于宽宏大度、平易近人、谦逊礼让、温文尔雅,我倒宁愿相信好学深思、勇于探索、坚持真理、无私无畏、好善恶恶、不屈不挠,才是君子风范的真正内涵。
凭着一身正气,在遭受日寇铁蹄践踏的民族危难之时,年未弱冠的霍松林先生写下了《卢沟桥战歌》、《哀平津,哭佟赵二将军》、《闻平型关大捷喜赋》、《八百壮士颂》、《喜闻台儿庄大捷》等上世纪40年代脍炙人口的抗日“战歌”。 1995年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,先生被中国作家协会列入“抗战老作家”名单,荣膺“以笔为枪,投身抗战”奖牌。
正是一腔正气,先生在学术研究中力求探微抉奥。在极少参考资料的情况下撰写出版了我国最早的新型文艺理论著作《文艺学概论》。在当时一味片面强调文艺的阶级性、强调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极左思潮下,先生冒着极大风险,求真求是,深入探究文艺的特殊规律,提出一系列触犯时忌的真知灼见,比如由文艺的阶级性谈到文艺的民族性和全人类性,由文艺为政治服务谈到文艺的认识作用、教育作用、审美作用和娱乐作用,由世界观指导创作谈到形象思维和形象大于思想等等,甚至涉及母爱、爱情等“永恒主题”,闯入“人性论”、“人道主义”禁区。该著作虽使先生罹难多年,然阴霾难掩真理之光,拨乱反正后,此书得到高度评价,并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再版。
还是这种不随波逐流的执著,他要求博士生在确定研究范围之后放眼古今中外,充分占有资料、特别是占有第一手资料和别人尚未注意到的资料;要追根溯源,去伪存真,从认真研究资料中发现问题,形成论题;要围绕论题进一步博览精研,选好角度,运用恰切的方法,论从史出,考论结合,宏观与微观结合,条理清晰,章法谨严,语言洗练明畅。对博士生完成的初稿都尽快仔细批阅,要求反复修改,精益求精。决不允许内容单薄、缺乏新意的论文参加答辩。其中有一位博士生就是推迟一年,在写出较高质量的论文后才获得学位的。
为名师难,为严师尤难。大家都知道名师出高徒,其实名师不仅是良师,更要是严师。在霍先生看来,在师生关系中,严才是真爱、大爱、至爱。指导博士生,先生要求“品学兼优,知能并重”。20年来,他的40多位博士生的论文在答辩时都得到了专家们的赞许,出版后受到学术界的好评。上世纪90年代,以推出《文史哲大系》而名闻中外的台北文津出版社出版《大陆地区博士论文丛刊》,霍先生指导的博士论文入选出版者多达七部。该社主编邱镇京教授在给先生的弟子、徐子方博士的信中说:“在我社审过的博士论文中,发觉贵校霍教授、川大缪钺教授、吉大金景芳教授三位所培养的博士生最具水平。”先生培养的博士生,其研究领域分别从先秦至近代,他们多以高质量的论著引人注目。仅就研究唐代文学者而言,《文学评论》所载《五十年来海峡两岸唐代文学研究比较》一文,列举大陆年轻学者做出卓越成绩的不足十人,其中三人是霍先生的弟子。在中国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领域,“霍家军”都已崭露头角,成为肩负大任的新一代学术带头人。先生桃李满天下,非唯弟子勤奋聪颖、皆堪造就,也不仅因为先生学富五车、才高八斗,更在于先生从高从严,教导有方。霍先生对学生要求高,督导严,并不局限于教学计划开设的各门功课,也不仅仅限于包括诗词创作、文艺鉴赏及书法艺术等在内的专业技能,更注重踏实的学风、端正的人品,不允许弄虚作假,更容不得作风浮躁、不思进取的“南郭先生”。
“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”,是范仲淹对君子典范严子陵的赞语。在我看来,今天无愧于这一赞誉的人已经不多了,一代鸿儒霍松林先生堪称恪守君子之风的“活化石”。本文标题用“天高水长”而不用“山高水长”,一则因为“天”比“山”高,另一层寓意是先生是从陇南小城天水走向世界的大家。
1944年,曾是天水霍家村“放羊娃”的霍松林考入当时的最高学府中央大学。说来也巧,先生终生供职的陕西师范大学前身也在这一年设立。1951年进入该校任教以来,他把自己的精力和智慧无私地献给了这片肥沃而又贫瘠的土地,为学校的发展和西部文化教育事业的昌盛筚路蓝缕,孜孜以求。
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教学和研究领域诲人不倦、自强不息、卓有建树的宗师,他赢得了学界和全社会的尊重;作为一个坚持真理、不向浊流陋习妥协的强者,他也遭受过误解、打击和十年磨难,对于这些,他都付之淡然一笑。上世纪40年代,著名诗人陈颂洛曾赋绝句:“西球何必逊东琳,太学诸生孰善吟。二十解为韩杜体,美才今见霍松林。”今人诗曰:“莫问瓦釜与黄钟,唐音阁里传正声。天高水长君雄健,傲立文坛不老松。”